〔第九章〕-《荣宝斋》
第(2/3)页
“杨大人,您也买缙绅?”张幼林见着杨宪基挺亲热。
“幼林啊,你还在当伙计?听秋月说,你已经回家了嘛。”
“跟我妈说好了,我一边读书一边学徒,早着呢,还有三年才能出师呢。”
这时,又有几位穿着官服的官员走进来,杨宪基和他们点头打招呼:“哟,您几位都来啦?”
其中一位徐大人问道:“杨大人,您也消息灵通啊,是来买缙绅的?”
杨宪基随口附和着:“真是好东西啊,管大事儿了。”
魏大人有些不以为然:“这玩意儿不是什么新鲜东西,以前别的铺子里也有,荣宝斋的缙绅一出来就不一样了,先是卖价儿不一样,好嘛,价儿高得离谱儿,比别的铺子里的缙绅贵好几倍……”
“嫌贵你可以不买嘛,或者到别的铺子里去买便宜的。”徐大人半开着玩笑。
杨宪基却认真地说:“贵是贵了些,可这东西管用啊,你们看看,这都是最新消息,要这么比,我看琉璃厂哪家铺子也比不上荣宝斋,人家还真是消息灵通。”
张幼林递给杨宪基一本,杨宪基马上翻看起来,刚看了两页就欣喜地抬起头来:“嘿!又变啦?”
“您这是最新的了!各位放心,我们荣宝斋的缙绅随时会更换,永远是最新的。”
张幼林看着杨宪基,灵机一动:“打个比方,要是今天下午杨大人接到升职的任书,您瞧着,明天早晨,新的缙绅就出来了,杨大人的新官职是什么,哪位官员顶了杨大人的缺,谁又继任了这位官员的原职,那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……”
对张幼林嘴上的功夫,杨宪基那次就领教过了,虽说张幼林把他逼得无言应对,但杨宪基还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秋月这个聪明、率真的弟弟,他笑眯眯地看着张幼林:“嗬,幼林啊,你可越来越像个商人了,这主意是你想的吗?”
“是我们庄掌柜的主意。”
杨宪基点点头:“不错,我再来一本。”张幼林又拿出一本递给了杨宪基,杨宪基和那几位官员点点头,付了银子,心满意足地走了。
庄虎臣从紫禁城回来,他在荣宝斋后院的北屋把身上的官服脱下来,换上一身便装就去了前厅。
几位官员还在卖缙绅的柜台前流连,庄虎臣走到他们面前:“各位大人,还满意吗?”
徐大人连连点头:“满意,满意!这别的铺子里的缙绅靠不住,怕都是道听途说来的,您这个是正经真东西。”另一位大人也附和着:“庄大人在乾清门外亲手抄来的,能有假吗?”
庄虎臣喜笑颜开:“各位大人满意就好,满意就好!”
“庄大人,以后,我们可就经常光顾您这荣宝斋了。”徐大人套着近乎。庄虎臣求之不得:“欢迎常来,我这缙绅,随时更新,保证不耽误各位大人使。”
几位官员要走了,庄虎臣、张幼林把他们送到大门口,庄虎臣抱拳:“各位还需要什么,我随时让伙计送到府上。”
徐大人羡慕地指着庄虎臣:“瞧您,多方便,到了铺子里就把官服换了。”
“要不然,您也到后院儿……”
“那敢情好,今儿个就不必了,没带着可换的衣裳。”徐大人和官员们上了各自的轿子。
目送着几顶轿子远去,庄虎臣问张幼林:“幼林啊,听见那位大人的话了吗?你有什么想法?”
“师父,咱们得给这些官员布置个歇脚喝茶的地方。”
“为什么呀?”
张幼林微微一笑:“师父,您心里怕是早有打算了,这是故意考我,那我就说了,这些官员从衙门里办完公事,想顺便逛逛琉璃厂,可穿着官服不太方便,回家换完便装再来又不值当,荣宝斋给他们提供个既能换便装又能歇脚喝茶的地方,以后三六部衙门的官员会越来越多。”
庄虎臣不动声色:“咱们搭着时间陪他们,搭着银子为他们提供歇脚喝茶的地方,又不收费用,这不是赔本儿赚吆喝吗?”
“这就是人气,这种聚拢人气的机会可不是每个店家都有的,有了人气还怕没有生意?况且这都是些什么人?大清国的骨头架子呀!”张幼林忽闪着一双灵气四射的眼睛侃侃而谈。
庄虎臣欣慰地笑了,他爱怜地摸摸张幼林的脑袋:“幼林啊,你小子算上道儿喽!”
荣宝斋后院的东屋很快就腾了出来,布置停当。墙上新糊了干净的白色墙纸,安好了一排挂衣裳的钩子,屏风放在了墙角,桌椅板凳贴着墙边码放整齐,窗户也换上了新的高丽纸。
荣宝斋来来往往的客人比以前更多了,铺子里人手不够,庄虎臣又新招了两个学徒——张喜儿和宋栓,生意日渐红火。
两位官员在门口下了轿子,得子赶紧迎出去:“赵大人、李大人,二位来啦?里面请。”得子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后院。
赵大人和李大人在东屋里将官服脱下,换好随身携带的便装,说笑着走出来,进了荣宝斋的前厅。庄虎臣刚送走一拨客人,转过身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,赵大人迎上去,拱拱手:“庄掌柜的,您想得就是周到,这有个换衣裳的地方儿,下了朝,逛琉璃厂可就方便多了。”
庄虎臣笑盈盈地还着礼:“别着急,您二位慢慢逛。”
赵大人和李大人没在荣宝斋停留,直接出了铺子。得子有些失望:“白在这儿换衣裳啊?敢情到别的铺子买东西去了。”
庄虎臣笑道:“得子,你怎么这么不明白啊,他们把朝服搁在了咱这儿,不是还得回来嘛!”
得子恍然大悟:“噢,掌柜的,原来是这么回事儿……”
来年招生的时候,张幼林和张继林双双考取了京师同文馆。作为中国新式教育的开端,京师同文馆是大清国在洋务运动中,为学习和传播西方科学而创办的一所具有深远影响的学校,于1861年初由咸丰皇帝批准,与总理衙门同时设立。同文馆开馆之初,只是一所纯粹的语言学校,后来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多学科的综合性高等学府,为朝廷培养了众多的外交人才,1902年并入京师大学堂,与京师大学堂一起成为北京大学的前身。
那天下午,在东堂子胡同49号同文馆的一间教室里,外国教习正在给学生们上课,他用有些生硬的中文讲道:“无线电报,是意大利人马可尼在前年的夏天,研究成功的,它的原理是电磁感应,电流越浓,感应越远。”
学生们的年龄大小不一,但都在专心致志地听着,张幼林左手托着腮帮子,右手随时做着记录。
外国教习看着大家:“谁能告诉我,从法国到英国,直线距离有多长?”
张继林举手回答:“多佛尔海峡最窄处只有三十多公里,合成我们的华里,有六七十里。”
外国教习赞许地点点头:“对,从法国到英国只有三十多公里,这三十多公里不用架电线,就可以通电报……”这时,下课的钟声响了,外国教习收起讲义:“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,下课!”
学生们起立,等外国教习走出了教室,才纷纷离去。
张幼林和张继林漫步在校园里,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,桃红、鹅黄、淡紫、嫩绿……五彩缤纷的花朵把校园装点得美不胜收,张继林尽情地欣赏着,目不暇接,张幼林却仿佛无动于衷,默默地想着心事。张继林捅捅他:“幼林,想什么呢?”
张幼林幽幽地眺望着远方:“霍大叔有日子没消息了,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……”
又是一个上朝的日子,进了紫禁城,庄虎臣照例是直奔公告栏。庄虎臣一边看,嘴里一边念叨着:“刘步云,任代州左参将;何世文,任保定副总兵;额尔庆尼,任内务府御用品监管……”念到这儿,庄虎臣突然停住了。“御用品监管?”他正琢磨着,一位官员踱过来,喜滋滋地看着官员任免名录,嘴里哼着京戏:“我正在城楼观山景,忽听得人马乱纷纷……”
来人不是别人,正是额尔庆尼。经过贝子爷的斡旋,额尔庆尼终于调回了京城,而且还得到了一份甜差:内务府御用品监管。这是总管内务府衙门的最高官员之一,与内务府总管等职,正二品,还高升了,额尔庆尼自然是喜不自禁。
庄虎臣记下了公告栏上的官员任免名录,回到休息室内,誊写在宣纸上。额尔庆尼也踱进了休息室,他经过庄虎臣的身边时,随便看了一眼:“官员任免名录,您抄这个干吗呀?”
庄虎臣抬起头来:“出缙绅。”
“什么缙绅?”额尔庆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。
“您是刚到京城上任的吧?”
“京城是早就到了,就是还没上任呢,这不,皇上赏的职位,圣旨昨儿个才到。”
额尔庆尼一脸的喜兴,庄虎臣指了指外面的公告栏:“那上头儿有您?”
“有啊!”
庄虎臣来了精神:“那您是哪一位啊?”
“名单上的第三位——额尔庆尼,任内务府御用品监管!”额尔庆尼摇晃着脑袋,那股得意劲儿就甭提了,庄虎臣一听,立刻站起来,点头哈腰地说道:“哟,瞧瞧,额大人,我这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,您多担待,多担待!”
“您这缙绅上,能有我的名儿吗?”额尔庆尼似乎不大相信。
“这缙绅上要是没有您的名儿,那还能叫缙绅吗……”庄虎臣还要说什么,这时休息室外有人喊:“额大人,额大人……”
“哎!”额尔庆尼答应着向外走去,庄虎臣追上去:“额大人,等缙绅印得了我给您送到府上,您记好了,我叫庄虎臣,是荣宝斋的掌柜……”
“那我可就等着了啊!”额尔庆尼留下这句话,转身就在门口消失了。
那天下了课以后,张幼林依旧直接来到了荣宝斋。铺子里没什么客人,他就坐下来看书。过了一会儿,总理衙门章京,也是后来著名的戊戌六君子之一杨锐走进来,张幼林放下书,迎上去:“杨大人,今儿您得空儿出来转转?”
“哦,张先生。”杨锐沉吟了一下,“不知该称你张先生呢,还是张掌柜?”
“您是荣宝斋的常客了,应该知道啊,我们掌柜的是庄先生,我嘛,是荣宝斋的伙计。”
“这我知道,我说的是你的身份,荣宝斋的伙计,又是荣宝斋的少东家,还是京师同文馆的学生,所以我说你是掌柜的也没什么错,因为荣宝斋的事,你也能做主。”杨锐在铺子里四处看着,张幼林跟在他身后:“杨大人,有什么需要的,您就吩咐一声。”
杨锐站住了:“你这铺子里有上好的洮砚吗?”
“您是自个儿使,还是送人?”
“送人,价钱贵点儿没关系。”
“您请稍等。”张幼林给杨锐倒上茶,“我到后头给您拿去。”
片刻,张幼林捧着两个砚台从后门进来:“杨大人,您瞧瞧,这两个怎么样?”他把砚台放在桌子上,杨锐看看这个,又瞧瞧那个,没看出所以然来,索性直言:“张先生,前几天有为先生为我写了个对子,我心里很不过意,听人说康先生喜欢收集名砚,特别是对洮砚情有独钟,我想买个洮砚作为回礼,只是不大懂,你给讲讲?”
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