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4章、待宰鸡子-《靖明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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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忠抬起袖子掩在鼻子前,看着当年在宫中都飞扬跋扈的张延龄屁滚尿流一般踉踉跄跄离开,心里不禁有些快意。
然后又有些感叹和不忿:要不是有个姐姐走了狗屎运,这样的废物早就不知道该杀多少回头了!
御书房内,默契地演完了一场戏让方沐贤破防的众臣,这个时候才感觉自己也是被皇帝用方沐贤演了一回。
口无遮拦的方沐贤,说了多少赤裸裸的话?
虽然用意仍然是挑拨君臣,但皇帝毕竟听到了那些话。
朱厚熜沉默了一会,缓缓开口:“只是藩王继统,只是欲行新法富国求治,这等无知狂悖之徒便能借各处情势煽风点火,令君臣如临大敌应对数月。由此可见,大明弊病何等顽固,朕知,卿等亦知。奏报一来,真相未查明前便只能如此推断,故而陷入此人所谓阳谋之中。”
十五个人全都沉默不语。
如果不是确实清楚地方上有多少问题,哪里会因为东南杀官就感觉有了一个庞大无比的利益集团?
这难道能说是新法的不是?
他们当时虽然都觉得袁宗皋说的有道理,地方上那些人没那么大的胆子,但是万一呢?
也就是说,他们其实有生事的实力,就看有没有生事的胆子了。
大明之利,确确实实已经都落在了那么多人手中,而百姓确实民不聊生。
有点天灾人祸,轻易就是流民百万,时不时就有聚众为匪,甚至竖旗造反之事。
朱厚熜倒是又笑了起来:“此事并非毫无益处,在朕看来,反而是一次演练。”
杨廷和看向了他,只见他眼神明亮地说道:“朕策问何以富国,想来卿等如今也能多想一层了。略有新举,此人撩拨之下,天下便随之惶然,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钱。利之所在,哪些人会因哪些事做出哪些举动,朕现在看得更清楚了些。今后地方再有此等奏报,朕也不会再轻易被引导着下什么旨意。广东新法五年后若真有成效,将来推行之时,也好因此先做周全准备。”
朱厚熜停顿了一下之后说道:“私利、国利的矛盾,要找到调和之法不容易。百姓若被盘剥过重,终究会有越来越多人走向亡命之途。取财而无道者越多,天下心中不平者就越多。这方沐贤,他的来历,朕已经审出了一些,接下来还会继续审。有一点是能确认的,他们身在大明,却与倭寇有勾连。其中关键,朕不必说,卿等也都知晓。”
海禁之下,亦商亦盗,能坐在这里的岂会不知?
又是一个利字。海禁之下,有人遮护的,自敢下海占那巨利。既然都是违禁下海的,被抢了又哪敢去申什么冤屈?
胆子越来越大,就敢再勾结什么,侵上岸来,抢些什么,除些什么。
“急不来,朕知道。”朱厚熜又说道,“正如张鹤龄昏了头,用了方沐贤的计在日精门烧了一把火,朕到现在也不便办了他。但是今后该怎么办,正旦节前商议此后三年国策、明年国策时,卿等需要用心琢磨了。”
他眼神锐利地看向众臣:“朕不希望五年后、十年后,大明仍旧能给此等鼠辈这样的可乘之机。”
“……臣等必披肝沥胆,为陛下解忧。”
“此案查办清楚后,邸报传到各省。”朱厚熜点了点头,“事涉慈寿太后,朕便只令锦衣卫审结,留一份体面。此外,这些人擅于蛊惑人心,各省提调官今后该如何训诫本省士子?莫要还没学会正心修身齐家,倒是天天指点江山议论着如何治国平天下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这桩案子终究又是被他拿着借题发挥了,但谁让江南士子把太宗夷方孝孺十族搞得议论纷纷呢?
……
张太后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出宫了,但这回为了她的亲弟弟,她不得不去。
但谁能料到,人到了通州之后,张家车队和家仆虽在,但张鹤龄早在昨天夜里就跑了呢?
张太后看着她这“妹夫”崔元,惊惶无措地说道:“崔驸马,鹤龄这就是胆小,你万不能禀报说是畏罪潜逃啊!”
崔元不知道陛下是怎么让她不得不亲自来“劝”的,他只能无奈地说道:“现在也不知道侯爷躲到哪里去了。太后,天寒地冻的,您凤体要紧。莫不如歇息一晚之后,明日臣再送您先回去吧。”
张太后唯恐后面找着找着,她那弟弟惊恐之下就动了刀兵真成了一个刺驾反贼。
“崔驸马,永康是我自小看着带大的啊。”她哀求着,“无论如何要告诉他,陛下已查明真相,鹤龄只是被那贱仆蒙蔽啊。我就在这里等着,找到他之后,若是他不信,我便亲自过去告诉他。万万不能动武,万万不能啊!”
“銮驾岂可久居于此?太后勿忧,陛下嘱咐过臣,不会伤着侯爷的。”
张太后眼泪都掉下来了:她怕形势不明之下,那蠢货会动武,甚至会害怕受刑自尽啊。
“岱屏,你一定要帮帮我。我还有几处皇庄,回头都可以赐给永康……”
“太后,臣岂会不尽心办事?何以至此?”崔元头都是大的,“陛下是仁孝明君,若真要不管不顾,又何须如此来请侯爷回京?请太后勿忧,正旦节前,必觅得侯爷安然归来。”
“菩萨保佑,菩萨保佑……”张太后又能有什么办法?
在这天寒地冻的宫外行驾中,昨夜这一路的颠簸担心,今夜及明天开始之后的提醒吊胆,她注定是要受着了。
但那又有什么办法?那是她的亲弟弟。
那把火真的是那蠢货放的,那又有什么办法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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