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 耳饰-《斯人若彩虹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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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风中一时静,薛渺渺抬眼,望她:“但此去生死难料……我们写个遗言,留这儿吧。”

    算是念想。

    于静说:“好。”

    外面露深蝉噪,北风呼呼吹。

    两个女人就这么蹲在室内的木柱子上用于静包里的鉴证工具划拉。

    细碎的声音卷进风里,一来一往。

    “谬姐,我们会不会直接遇到大boss?”

    “那你怕吗?”

    “不怕啊。反正我也不想六十岁后子女扯皮。”

    两人一阵笑。

    中间薛渺渺问:“于静你写什么?”

    于静说:“哦,我在写,爸妈,是女儿不孝……谬姐你呢?”

    “活着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我写,活着回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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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其实我以前挺讨厌你的。”

    薛渺渺把手中的鉴证工具还给于静,于静没接。

    薄薄的月光从外面打了一条白练落入庄子里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,看着这样的于静,薛渺渺的心霎然静了几分,她唇一牵,“是吧,整天整天呆在实验室里,不合群,是挺让人讨厌的。”

    月光像星子,点进短发女人的眼里,那一刻,于静竟然觉得眼前这人唇角牵动的样子很温柔。

    她的手抓在鉴证工具上,薛渺渺的也还没来得及松开。

    倏然——于静说:“薛渺渺,你怎么可以这么好命。长得又好看,还不要去讨好任何人,才24岁的年纪就坐了四十多岁的人都不一定坐得到的位置。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?”

    薛渺渺静了一下,语气郑重:“那你就嫉妒吧,嫉妒着,然后有一天靠着自己坐到这个位置上来。”

    于静疯了:“什么?”

    薛渺渺一笑:“这个世界从我们出生前就存在不公平,但鉴证不一样。我们鉴证人不需要丰功伟绩,能把证物想倾诉的信息成功传递给查案的人。一个案子的攻破就是我们的作品。长得再好看,家势再好,没有金刚钻,我们就不配站在实验室里。嫉妒也是促进我们专业进展的一种良好情绪。我曾经很嫉妒杨师姐,想成为跟她一样的鉴证标杆,所以才一路执拗,有了今天。”

    杨嘉——鉴证科的天才人物,少年成名,目光锐利,如今鉴证圈的传奇。

    于静不曾知道还有这一段,有些讶异:“你嫉妒一个天才?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回想起初入鉴证这一行时,发觉自己除了专注力惊人,其余都是正常人水平时,薛渺渺不知为业务不精进哭过多少鼻子。

    类似的一个案子,杨嘉来更快狠准,她做不到。

    她不是天才,能耗的只有时间。

    于静还是有些愤愤的:“那你爬的也太快了。”

    “快?是有多快?”

    “大概五年,你就在这个位置上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注意了我很久?”

    于静:“……”

    倏然,薛渺渺目光一锐,她紧紧盯着于静的眼睛,然后有一丝遗憾:“五年,那么多的时间你就一直在关注这件事吗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于静没听清。

    薛渺渺的神情里有些可惜,“我在做鉴证的时候,你一直在关注我爬得高不高,快不快。”

    月光很凉,于静就这么看着薛渺渺的唇瓣一张一合。

    她不禁想: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真关注薛渺渺的呢?

    好像是从薛渺渺首次被局长点名嘉奖那时开始的。于静记得,那一回有一桩案子终判是自杀,杨嘉师姐升任,去大陆办一个大案了,在职的李sir也看走了眼,几乎所有人都在连日的工作后放松了下来,觉得案子结了。只有薛渺渺仅仅因为自己所谓的‘办案经验’而有所保留,愣是在众人按时下班后,熬了两个通宵,最后发现了那个难以察觉的线索,一个人跑到了局长家辩驳。于静听人说,那天晚上,天上是下着漂泊大雨的。

    后续,警方根据薛渺渺提出的线索逮捕案犯时,案犯正在故技重施,伤害下一个受害者。

    “你说,你干嘛要那么和别人不一样呢?”于静一阵叹息,“好像在我的记忆里,薛渺渺一直就是一个和大家不一样的人。所有人往东,你要是认为西边才是对的,就绝不盲从。但我一直在盲从,在合群。”当记忆一点点拆解,于静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止是嫉妒薛渺渺不断升职的事实,而是——

    希望这个特别的人消失在她的视线里,这样,她就可以不必时时刻刻被提醒: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,也有不急功近利的成功。

    于静的脸上染上了一丝难以言述的情愫,她笑的有些淡然,仿佛明知当年的自己有多可笑,可若让她再选一次,她依旧还是会选择小团体,选择diss薛渺渺。

    “薛渺渺,我承认,我不是一个那么好的人。”于静两手放于膝上,歉疚的情愫丝丝弥漫,但她知道自己依然不能释怀。

    薛渺渺看着这样的于静,露了个简单的笑意,她郑重道:“这世上本来就不需要纯粹的好人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于静一时有些惊讶,她眨眨眼,看着光影里的薛渺渺。

    后者的声音一点点从夜色里游走过来,她说:“于静,你又不是神仙。”

    “你跟我,都是再平凡不过的凡人。别人跑得更快,更高,不论原由为何,我们都会嫉妒。会为自己怀才不遇难过,夜夜难眠。但,于静,流言蜚语,杀伤力真的是无形的。”

    攻歼、诋毁、恶意的想象,曾经遭遇的每一项都是一把无形大刀,强大到如薛渺渺也都会被刺的遍体鳞伤。

    这世上,每个人都不一定欠另一个人。凭什么要受到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不顾一切的厌恶。

    她如今所有的无所畏惧,都是当初的习以为常。可利剑出鞘,伤口历久弥新。

    于静张了张口,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,她说:“你也会伤心吗?”

    她一直以为薛渺渺的沉默,是因为她是铜墙铁壁。

    薛渺渺准确地嗯了一声,“受害的人不说话,不是不痛。”

    于静瑟了一下,问:“那你恨我吗?”

    恨?薛渺渺仔细地想了一番,脑海中闪过当初郁闷的片段,但转瞬即逝:“好像,”她声音豁达,利落道:“准确来说,应该是没有恨过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可能?”于静诧异,她怔怔看着对面的短发女人,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对方。

    薛渺渺闻言将头侧压在自己弓起来的膝盖上,将耳边的饰品取下来,攥在手心,看着人,“非要说得话——几年前有半分,现在……是零分。”她仰头,讲话的语调已经不止是在和于静解释的那种了,更像是——这么些年,早已纾解。

    空气中响动着她好听的声音,在阒静里像小扇子一样,一扇一扇,落入人心,她眉眼平静:“恨呐,恨这种情绪其实很占光阴。所以比起让它来消耗我的精力,我还是更喜欢和证物在一起消耗时光。所以,我才会觉得,当初堵得慌的那种感觉,应该是半分的恨。随时间流转,就会烟消云散,不算数的。”

    “何况。”薛渺渺打了个巨大的哈欠,用手捂住,转眸闲闲道:“不说这些了,太晚了,咱们先去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其实未必是无话可说,只是正如薛渺渺说的那样,一切大风大浪终究流于尘埃,最终烟消云散。没什么好计较的。

    只是……今天既然于静开口说了,她也忍不住有所感触——受害人沉默,不是不痛。也不是不想回击。——三人成虎,人言可畏,用语言去回击语言是最苍白的手段,行动才是最有力的。她原本也想说这些,但转念一想,自己并没有说教的天赋,且这件事本身也有点烦人。反正大家现在是战友,即算彼此三观不适合做朋友,薛渺渺还是更愿意和平相处。

    于静看着人起身的样子,一时有些不知所措——她原以为对方至少会怨怼一会儿,却没想到这么个结果。“喂,薛渺渺。”她喊她。

    薛渺渺走路的动作一顿,转过头去。

    于静也跟着站起来,两个人就这么在晦暗里对立而视,然后于静踌躇了一下,有些讪讪地开口,她问她,“你真的不记恨我吗?你这样大度……”微微咬唇,于静继续,“我会觉得我小气吧啦的。”

    薛渺渺唇角上挑,于静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表情,倏然——

    一道清丽的嗓音传来。

    薛渺渺对于静说:“很真实啊。于静小姐就做一个真实的人,真实的话,小气吧啦也很好。而且……”略微顿了顿,薛渺渺的笑意变作无可奈何,叹道:“而且,你应该是没见过那种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。”脑海里窜过周女士曾经带她去的那些社交场合,薛渺渺一阵头皮发麻,笑着,一句调侃,“还不如撕逼怒怼有劲。”

    眼前人讲话的样子和忙于工作的薛渺渺天差地别。今夜她们俩都是死里逃生的,许是这样的前提,让于静觉得惺惺相惜。

    但天性里依然有些硬气在,于是,就有了一声轻怼:“喂,你别吊儿郎当的,我说真的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薛渺渺耸耸肩,转过脸,继续找卧室,不一会儿,回头,于静还站在原地。

    拍拍面前的门框,薛渺渺下颌一抬道:“这间我看好了,空间大,晚上我住了啊。”转过身,正面看着于静,薛渺渺指指身后的一间房。

    于静一愣,“哎……我说。”她走过去,另一个人却已经钻入了房间。

    里面当即传来铺床的声音:“啧啧啧,被子什么年代的,味道简直了。”听着听着,于静脚步一顿,忽然失去了这种不知名的执念。

    她转了个身,那时心想:算了。

    二十分钟后,找了许久合适卧室的于静渐渐无奈。

    因为这废弃山庄里的卧室,一间比一间破!

    她一时怒了,赶紧百米冲刺去看薛渺渺住的什么样的。

    打开门一看,于静傻眼。

    好家伙!薛渺渺正靠在全庄最好的起居室的床头,低头翻看着一本不知道从什么鬼地方找出来的旧书。

    于静扶着门框,下巴往薛渺渺那儿一点,“喂,薛渺渺,你霸占了最好的房间。”

    薛渺渺眨眨眼:“我刚跟你说了啊,你没反驳。”

    于静反应了过来,“你好奸诈!”

    薛渺渺抖抖书说:“雕虫小技啦。”

    于静往前走,指着床说:“我也想睡这间。”

    薛渺渺双臂一展:“不给。”她不习惯和人同睡一张床。

    于静被逼止步,可脸上的表情却不像从前那样咄咄逼人。

    她做了一个威胁的姿势,用威胁的语气说到:“喂,薛渺渺,你确定不要把房间让给我吗?那等回局里,我一定要拉着我的小团伙,怼天怼地怼死你。”

    薛渺渺接收到这一丝难得的转变,笑语盈盈地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,“于静小姐请便请便。”

    言毕,她合上书,麻溜一侧躺,摆出了一副即刻入眠的赖皮样。

    现场霎时一片安静。

    须臾。

    光影里,于静唇畔轻轻勾勒出了一丝笑意。

    她一边往回走,一边对闭眼假寐的薛渺渺说话,言辞灼灼:“薛渺渺,我跟你讲,我晚上是要来闹你的。”

    薛渺渺侧睡不动,两耳竖起。

    于静走到门边,抓着门把手,继续挑衅:“你看你在这里这么欺负我,等回局里,你绝对会被我黑得不成样子。”

    薛渺渺唇角轻翘,微微睁眼。

    最后,到底是于静自己先控制不住,率先笑出了声来。她看着床上的短发女人,忍不住一声带笑的气声——“喂——”语调拉长,唇角上扬。

    薛渺渺听了,闭着眼,抬手左右挥了挥,语调也含笑,“明早见。”三个字,携裹着困意与友好。

    于静一怔,继而,唇瓣不知怎么的,就倏然傻笑了。好似觉得这三个字瞬间化解了多年来的所有执念。

    她嗓音悠悠的,轻拆慢解:“吃的在我那,你……别起太迟,我定力不好。”

    薛渺渺带着困意,立即回复,“留三分之二。”

    于静笑怼:“二分之一。”

    薛渺渺翻了个身,笑意加深。声音狡黠,“成交。”

    于静早已知道这段早餐数量的商量是一场套路,但她更知道,她愿意去认识那个不一样的薛渺渺了。

    因为——她对真心也是贪恋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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