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文完-《四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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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侍女们面面相觑,没敢答话。然而这话去第一时间转达到了赵钰那里。这是秦芃第一次主动要求见赵钰,赵钰忙道:“请公主过来!”

    然而说完后,赵钰又觉得有些慌乱,成婚之人婚前相见不是好吉利,可他又不愿意拒绝秦芃想要见他的要求。许久后,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,躲在了屏风后面见秦芃。

    秦芃到了赵钰宫中时,赵钰就坐在屏风后面接见秦芃,秦芃身子有些虚,旁边侍女想扶着她坐下,她却将人拂开,看着屏风后面的人道:“阿钰,你出来,我想和你一起逛一逛。”

    赵钰有些犹豫,然而秦芃的话他无法拒绝,他怕任何一次拒绝,都会惹恼对方。

    秦芃见赵钰不动,便自己去了屏风后,旁边太监想要拦着,秦芃却意志坚定,一路往里走去,来到了赵钰身前。

    等赵钰反应过来时,却已经相见了。

    秦芃上了妆,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。可她似乎还是很容易力乏,靠在边上,微微喘息。

    她朝着赵钰招了招手,赵钰赶忙上前去,扶住了秦芃,皱眉道:“你不舒服,便再宫里躺着,来这里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想见你。”

    她平静开口,赵钰心中咯噔一下,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,却有无数情绪涌了上来。

    他觉得心中酸涩委屈,又觉得欢喜雀跃,还带了那么些害怕疑惑。

    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翻滚,他却不敢显露,只能是扶着秦芃,平静道:“你想去哪儿?”

    “去……秀荷宫吧。”

    秦芃轻轻咳嗽,这是他们小时候住过的地方。

    赵钰应了声,扶着秦芃往秀荷宫走去,秦芃身子不好,走走停停,赵钰瞧着,心里被针尖扎一般,细细密密的疼。

    以前秦芃那样张扬的性子,随时像一朵艳丽盛开的牡丹,哪里像如今的样子?如此娇弱苍白。

    两人一路走到秀荷宫去,秦芃朝着后面人挥了挥手,喘息着道:“别跟了。”

    随后拉着赵钰的手,仿佛小时候拉着身后那个孩子一样,踏步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秀荷宫里还是原来的模样,秦芃瞧着,眼里有了欢喜,温和了声道:“你平日还来啊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赵钰低着头,看不清神色:“我平日会来这里,打扫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小时候,便是你打扫的。”

    秦芃说着,眼里有了怀念的神色。

    赵钰没说话,两人拉开门,走到秦芃以前的房间。

    秦芃和赵钰是分开睡的,可小的时候,赵钰夜里睡着害怕,他总是要偷偷来找秦芃。

    秦芃看着屋中柜子、梳妆台、床……

    那些东西小时候看,格外高大,如今再看,却小巧了一些。

    秦芃坐到床边来,想要上床,赵钰便赶紧上前来,替她脱了鞋。看着秦芃像小时候一样到床上去,靠在墙边,将被子整理了,盖在自己身上。

    温暖一点一点满眼到全身,秦芃内心无比安定,她呆呆看着前方,慢慢道:“我记得小时候,咱们两经常这样取暖。”

    赵钰应了声,也跟着上床,像以前一样,坐在她身边。

    只是小时候是他依靠她,如今他长得高大了,便只能靠在她边上,用手环过她的肩。

    那床被子仿佛有着一种无形的魔力,让这漂泊的两个人,骤然安心。

    无论他们在惶恐什么,害怕什么,似乎都不重要。这被子圈出了一方天地,让两个人还像小时候一样,外面雪很大,可他们在被子里,就知道自己不会被冻死,因为,很暖和。

    “以前都是我靠着你,”赵钰回忆着,慢慢道:“后来秦书淮来了,你就靠着他。那时候我很羡慕他,我总想,要是我和他一样高大,你就可以靠着我了。”

    话刚说完,秦芃的头就落在了赵钰的肩上。

    赵钰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,仿佛是多年的梦境成真。

    这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回应,让赵钰忍不住湿了眼眶。

    “阿钰,”秦芃声音轻飘飘的:“你说,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呢?”

    赵钰没有说话,秦芃慢慢道:“我一直以为自己算一个好姐姐。我努力的保护你,陪伴你,可是最后,却是你杀了我。”

    秦芃的话仿佛是利刃,扎入了赵钰心中,赵钰慌忙解释:“我没有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没想杀我。”

    秦芃靠着他,声音平静。那平淡的态度,让赵钰的话无法说出口。

    秦芃握住他的手,温和道:“你听我说,我好久,没有这样和你说话了。”

    赵钰不敢动,秦芃继续说着。

    “阿钰,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吗?”

    “很冷,很孤单,很绝望。”

    “我死了三次,第一次的时候,那种绝望刻在了骨子里。那时候我觉得很疼,特别疼。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经历这样的痛苦,我只是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,为什么这么难呢?”

    “第二次死的时候,我身上中了好多剑,我自己都数不清了,我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挣扎,剑捅进身子,又被拔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第三次死的时候,到还要痛快些。可那时候内心就觉得像是茫茫荒野,我心里什么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一个人心里什么都没有,那就是最大的绝望了。我那时候总会想,我活着做什么呢?报仇吗?我不想。一个人死了三次啊,早就死得没脾气了。享乐吗?我也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,也不明白为什么死去。最可怕的是,你甚至不明白,这样的过程,什么时候才会结束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我不会死,可是阿钰,我疼啊。”

    她眼里有了泪,声音疲惫而苍凉:“阿钰,我特别,特别疼。”

    他说不出话来了。

    他听着秦芃的声音,骤然发现,人心真是可怕。

    他以为有一天秦芃回来,她靠着在他身边,就能和小时候一样。

    那时候冷宫,大雪,他们只有对方。

    可是等这一个愿望实现,等他们还像小时候一样相拥,他却骤然发现,原来过去的从来回不来,原来失去的便注定是失去。

    他突然特别想哭,可是却又发不出声。

    秦芃依靠在他怀里,慢慢道:“你小时候,我总想着,你长大了是什么模样。我想着你会长得高大,谁欺负了,你会保护我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”赵钰忍不住笑了,哑着声音道:“我会保护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阿钰……”秦芃轻声叹息:“你没有啊。”

    他没有啊。

    她所有唾手可及的幸福,都是他一手摧毁的。

    她有了爱的人,和她爱的人要离开,要去一个全新的世界,是他杀了她。

    哪怕那是误杀,哪怕或许她注定是要死的。

    可是如今她是真的要拥有幸福了,真的有了全新的身份,有了家人,却又是他一手将她拉扯回自己身边。

    只因他执迷不悟,只因为,他还留在过去,她却已经走向未来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
    他抱着怀里的姑娘,回忆起当年小时候自己的愿望。

    他想要的,他所求的,一直是希望他好好的。

    年少时候他想的从来是——姐姐这样好,我要保护她,我要谁都不能欺负她。

    可这样单纯的感情却在时光里变了质。

    他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,他固执留在了记忆里,回忆里,这座冷宫中。他不肯走出来,明明他有那么多次走出黑暗的机会,明明他早已是这世上的帝王,可是他却还是将自己关起来,等着她。

    她不回来,他就想方设法拉她回来。

    他错了吗?

    他当然知道,他错了。可他无可奈何,这条路他走得太长太远,他早已回不了头。

    他闭着眼睛,慢慢出声:“你同我说这些,是想要做什么呢?”

    “阿钰,”秦芃轻声叹息:“收手吧。燕南十六州不能全给齐国。你我……也不必走到那一步。过去的我可以不计较……你别逼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在逼你。”赵钰抬起手,捂住自己眼睛:“我是在逼我自己。这条路是我选的,我就得走下去。”

    秦芃不再说话,赵钰将头靠在她的头上,看着屋外,慢慢道:“你知道吗,其实我想过很多次,你穿嫁衣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第一次见到你穿嫁衣的时候……”赵钰脸上露出幸福又苦涩的笑容:“是我第一次意识到,我喜欢你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“母亲和我说,你我不是亲姐弟的时候,我还年幼。那时候我不懂,什么是喜欢。我只知道,我想和你在一起,长长久久在一起。如果我早日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赵钰痛苦闭上眼睛:“我便不会放任你喜欢秦书淮,也不会让你嫁给他。可是我生的太晚,明白得太晚。很多年我都会想,为什么,我不年长你几岁。为什么,我不能在合适的时间里,遇到你,爱上你,陪伴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错过了一次,”他颤抖出声:“我不能再错第二次。我盼了这么多年,我自十三岁起,无时无刻不在盼着这一天。这一天来,”他骤然提高声音:“你却劝我收手?!”

    秦芃没说话,她目光平静而淡然,这个结局她不是没料到,她能接受,只是觉得可惜。

    而赵钰含泪看着她,身子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秦芃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姐姐一样,看着这个孩子一样的青年,慢慢道:“阿钰,你是不是难过?”

    听到这声问候,赵钰骤然痛哭出声,他扑倒秦芃怀里,死死抱住了她,像个孩子一样,嚎啕大哭。

    秦芃温柔拍抚着他的背。

    听他说:“我不想的,阿姐,我不想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好怕你离开我。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了,那年冬天好冷啊,我一直在等你,我好怕你不来。”

    “我总觉得我还在小时候,我失去了你,我就什么都没有了。母亲说的,一个人只有家人是长久的。可我除了你,我没有家人啊。”

    他断断续续,说着她不在那些年。

    仿佛是抱怨,又似乎只是陈述。

    她看到的,没看到的那些阴暗。

    “你不在的时候,他们按着我的头,按在水里。好几次我以为我快死了,可是又清醒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那次中毒,真的特别疼,我趴到了父皇那里……”

    这些事,有些发生在他少年,有些发生在他长大。

    唯一不同的是,这些阴暗,始终伴随他。

    年少时的羞辱欺凌,长大后的阴谋暗杀,他人生里似乎没有一刻钟,停下来感受过这世界给予他拥抱和爱。

    不,是有的。

    秦芃静静听着,她骤然明白,没有任何一份偏执无缘无故。

    对于赵钰而言,当世界对他都环抱他以恶,那唯一的温暖,他就将不折手断去抓住。

    一个人童年时的爱没有得到满足,就会在时光里慢慢扭曲。

    可怜变成可恨,也就再难想起,他曾有的可悲。

    秦芃含着眼泪,将他抱在怀里。

    “阿钰,”她将头靠在他的肩颈:“不哭了,姐姐在。”

    “姐姐带你去一个新的世界,啊?这世界上,有很多爱你的人,别把自己关死在自己的世界里,你长大了。”

    赵钰不说话。

    这些道理他都明白,夏侯颜,柏淮,白芷,太医……

    他们说过太多次。

    可是明白是一回事,做又是另一回事。

    他很少安眠,抱着秦芃,却有了睡意,仿佛还在小时候,他的姐姐,会给他一切保护。

    不再畏惧冬天的寒冷,不再畏惧别人的辱骂和殴打。

    他那小豹子一样的姐姐,会永远保护他。

    “姐,”他声音有些朦胧:“我想睡一觉。你抱着我,别走,好不好?”

    秦芃点头,声音温柔:“睡吧。”

    赵钰一觉睡过去,等醒的时候,已经接近天亮了,是成婚大典准备开始的时间。

    外面传来太监叫他起身准备的声音,赵钰睁开眼睛,看见坐在一旁,抱着他一直没动的秦芃。

    她怕惊醒他,就一夜保持着这个姿势睡了。

    他眼中神色晦暗难辨,好久后,他轻叹出声。

    他站起身来,将她打横抱起,秦芃迷蒙睁眼,赵钰温和声道:“你再睡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天还没亮,昨夜的雨下了一夜,也已经停了。此刻天色还早,宫灯在长廊挂着,被风吹得左右摇曳。

    赵钰注视着秦芃的睡颜,觉得莫大的幸福油然而生,他将秦芃放到床上,低头亲了亲她,而后同旁人道:“再给她睡一刻钟,再叫她吧。”

    说完,便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走到长廊上,突然有人叫住赵钰:“陛下。”

    赵钰回过头去,看见夏侯颜站在长廊尽头。他没有意外,目光平静,仿佛平日一般微笑道:“侯颜来此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来宫中检查安防,”夏侯颜走上前来,看着赵钰,垂下眼眸:“陛下似乎很开心。”

    “多年夙愿终于得以实现,我的确很开心。”

    他没有用“朕”,仿佛当年他们还是少年相交时那样,用了“我”。

    夏侯颜眼中目光微动,不由自主在袖下捏紧了拳:“陛下……代价太大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”赵钰软化下神色,抬手拍在夏侯颜肩上:“好好对白芷,她心里有你的。”

    夏侯颜有些茫然抬头看着赵钰,赵钰很少同他提这些感情生活上的事。

    赵钰见他的神色,笑了笑道:“还有,柏淮人傻,你多照顾他一些。”

    这样的话让夏侯颜心里微颤,不知道赵钰是不是发现了他的布置。

    然而赵钰又道:“我打算提柏淮的位置,你不会有意见吧?”

    听到这话,夏侯颜舒了一口气,点了点头道:“我们兄弟之间,无需说这些。”

    赵钰点头,他笑着又同夏侯颜说了几句,便去准备了。

    等他走了,夏侯颜站在长廊之上,久久不能回神。

    天亮的时候,成亲大典开始,秦芃这时候也已经穿戴好了嫁衣,珠帘在她眼前晃动,她到达祭坛时,才看见赵钰。

    他身着朱红色冕服,站在祭坛之上,静静等候她的到来。

    他面上始终保持着笑容,仿佛年少时,他蹲坐在冷宫,每一日等她回家那样。

    那样清澈的目光,没有含着半点杂质。

    她身体不大好,顶着这几十斤的首饰发冠,走得格外艰难。走几步,她就有些撑不下去,身体微微打颤。

    赵钰看出她不适,当即从祭坛上走了下去。

    礼官惊呼出声:“陛下,不可!”

    然而赵钰却不管不顾,直接跑到秦芃面前,将她打横抱起,含笑道:“姐,我抱你走。”

    全场一片安静,所有人心中都压抑了怒气,却不敢言语。

    有人暗暗看向夏侯颜,夏侯颜却是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他如今怎么不明白,赵钰已经不在意这个皇位了。

    千里红妆都送得,破坏这祭祀大典,又算什么?

    从赵钰抱着秦芃走上祭坛开始,这成亲大典就乱了。

    赵钰抱着秦芃走了一天,走过了所有礼仪,等拜堂之后,秦芃便回寝宫等着。

    她等了没一会儿,赵钰就回来了,喝了酒,带着酒气来到他身前。

    而后他掀开了她的珠帘,含笑瞧着她:“芃芃。”

    他叫出声来,秦芃抬眼看他,目光平静无垢。

    赵钰笑着握住她的手:“芃芃,我有东西,想给你看。”

    “先把交杯酒喝了吧。”

    秦芃垂下眼眸,赵钰摇头:“我们,看了,再喝交杯酒。”

    秦芃抿了抿唇,应了声。

    赵钰拉着秦芃站起身来,将酒壶和酒杯塞到秦芃手里,然后半蹲下来,同秦芃道:“来,我背你过去。”

    秦芃有些不安,她不知道赵钰的举动会不会改变计划,然而她也怕赵钰察觉,只能跟着赵钰往前。

    赵钰背着她,躲过其他人,仿佛孩子一样出去,然后一路往摘星楼去。

    摘星楼是北燕宫廷最高一坐塔楼,可以眺望整个北燕。秦芃心里有了警惕,面上却没显露半分。

    上了摘星楼后,赵钰拍了身边,让秦芃同他一起坐下,眺望远处。

    昨夜下了一夜的雨,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。明月当空,照耀着整个燕都,赵钰指着远方,同秦芃像孩子一样坐在摘星楼楼顶上,看着远方。

    “你记不记得,小时候咱们两很喜欢看烟花,但那时候,最好的视线都是其他人的,咱们两就找到了这里。”

    听到赵钰提到小时候,秦芃垂下眼眸:“我记得。”

    “爬一晚上来到楼顶,才能看见最好的风景。后来我去了他们所谓最好的位置,我看过了,”说着,赵钰转过头来,看着秦芃,眼里含笑:“不如它好看。”

    秦芃没有说话,她如今捉摸不透赵钰想要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等一会儿,”赵钰抬手,指着远方:“我准备了最盛大的烟火,这一刻,整个北燕各州省会一起放,姐,”他转过头去,目光平静:“你看,有一天,我们终于站在了这个国家的顶端。”

    “阿钰,”秦芃声音平静:“皇帝不是这么当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赵钰握着她的手,含笑点头,而后他靠近她:“芃芃,等烟花放起来的时候,我们喝交杯酒吧。”

    秦芃握着酒壶和酒杯,有些紧张,她说不出话,她不知道这是试探,还是真心。

    她不说话,赵钰的话格外多。

    他今日似乎很兴奋,一直说着话,说夏侯颜、白芷、柏淮,他们在的那些年。

    远处敲钟之声响起时,赵钰突然止住了声音,他将视线看向远方,周边万籁俱静,只有明月千里。

    而后一束光蹿向天空,骤然炸开。

    赵钰看着那盛开在天空的牡丹烟花,转过头来,从秦芃手中拿过酒壶。

    第一朵烟花炸开后,延绵不断的烟花一个又一个升向天空。

    赵钰倒了酒,将酒杯交给秦芃,平静道:“给了你千里红妆,给了你举国烟花,给了你这盛世,给了你繁华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切我能给的,不能给的,都给你了,”他抬眼,将手挽过秦芃的手,注视着她。他眼里含着眼泪,秦芃轻轻颤抖。他眼中全是了然,慢慢道:“你看,我多爱你啊。”

    说着,赵钰微笑起来。

    而秦芃确定了,他知道,他一切都知道!

    她身子颤抖,盯着赵钰,一言不发。赵钰看着她的神色,眼中再无遗憾。

    “你始终还是心疼我的,”他低头,将唇靠近酒杯,秦芃忍不住往回拉,可他的手力气这样大,他平静地、坚定地、将酒送入了自己唇边。

    “愿我们,”他如什么都不知道一样,将交杯前要说的话说出来:“白头偕老,恩爱不离。”

    说完,他举杯,将酒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烟花轰然炸开,照亮了整个天空。秦芃眼泪从眼中落下,她闭上眼睛,颤抖着,将自己杯中酒喝完。

    喝完之后,赵钰靠着她,看着远方烟火。

    “你听,”他慢慢开口:“是攻城的声音吧?”

    秦芃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按照计划,夏侯颜会在放烟花时开始攻城。

    赵钰靠着她,丝毫不觉得意外:“秦书淮来了,是吗?”

    秦芃不敢回答,赵钰和她十指相扣,唇边含笑,全是了然:“你别担心,我同柏淮说了,不用拦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秦芃说不出话来,赵钰轻笑道:“我知道,一切都知道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个好皇帝,北燕这样的地方,总会有人反的。侯颜是我兄弟,我比你们了解他得多。他忠诚的不是我,是我治理的北燕。如今我要割让燕南十六州,还这样劳民伤财,他忍不了的。秦书淮这人吧,其实在北燕养成了鹰,在南齐待久了,磨了自己的爪牙。可鹰就是鹰,他总有明白的一天。”

    “和亲来的太平不是太平,一个国家尊严受到侮辱和践踏时,必须要一巴掌一巴掌抽回去,这样别人才会怕你,尊敬你。越王卧薪尝胆,也是为了把那一巴掌打得有力气一点。齐国明明有能力打这一巴掌却不打,这不是笑话吗?”

    “他要真的软弱成这样,姐,”赵钰闭上眼睛:“你别回去,他保护不好你。”

    “阿钰……”秦芃明白,他是真的知道。

    可她不明白的是:“为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既然知道,为什么不阻止,为什么不阻拦?

    他聪明如斯,自然知道秦芃问的为什么是什么。他闭着眼睛,微微笑开。

    “姐,我不是个好皇帝,我不是个好弟弟,我也不是你心里的好丈夫。”

    “我给不了任何人幸福,可我心里住着一只妖怪,我拼了命想阻止他,可我做不到。我只能一次又一次伤害你。”

    “可这不能继续下去了,总该有了结。我想,如果是死在你手里……”他声音慢慢小下去:“我是愿意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骗你,”他声音平和又温柔,在这烟花炸开的声音中,微弱而坚定:“哪怕,伤害了你很多次,可是,我爱你的。”

    只是他从没学会如何正确爱一个人,只能拿着那把双刃剑,一次次伤害。

    说完这句话后,赵钰不再说话,他靠在秦芃肩头,慢慢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烟花不停绽放在秦芃面前,秦芃握着那人的手,再也扛不住,像个少女一样,嚎啕出声。

    那烟花绽放了大半夜,等烟火放完的时候,一场宫变也就彻底完结。

    没有南齐宫变时那厮杀了半夜的残酷,北燕这场宫变与其说是宫变,不如说是一场平稳有序的交接。

    夏侯颜动手开始,柏淮就站了出来,将赵钰让位的圣旨递了出来。而后柏淮领着夏侯颜取了玉玺,接管了一切事物,将宫中人马上下清点换洗。

    坐着这一切的时候,所有人开始找赵钰。

    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,赵一急得不行。

    “主子,赵钰会不会对公主不利……”

    秦书淮没说话,他抬头看向摘星楼,那最高的地方。

    旁边夏侯颜看着赵钰留下来的书信,神色复杂。

    赵钰交代了所有的事,夏侯颜不可置信看向柏淮,终于明白,赵钰说的,要给柏淮提位置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不是赵钰他给柏淮提位置,是让夏侯颜给柏淮提位置。

    夏侯颜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,他有千言万语想问出口,却都问不出声,最后,他低头问了句:“他怎么能……这样呢?”

    如果他肯说出来,他也不会反。

    柏淮没有说话,他收拾着东西。

    他心里明白,赵钰其实,只是不想活而已。

    他想死在自己最爱那个人手里,不然他怕自己活着伤害别人。

    他们说话时,秦书淮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而后他走到了摘星楼上,他没让人跟着,一个人攀爬来到楼顶。

    年少时候,每一次放烟花,他都会来这里找赵芃和赵钰,这里是他们的秘密据点。

    他们曾经有很多秘密,却都被秦芃一一分享。

    所以那个少年会觉得,他在时光里,所有美好的一切都被瓜分,最后一无所有。

    秦书淮走到楼顶时,看见了坐在楼顶上看着远方的秦芃,赵钰就靠在她肩头,她一直在哭,像个小女孩一样,哭个不停。

    他走过去,平静坐在她身边,如年少时、如娶她后,一直所做的那样,坚定又温柔将她拦在了肩头。

    他没有言语,却无声给了她最大的支持和温暖。

    “结束了……”

    秦芃抽噎出声。

    秦书淮应声: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阿钰,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吧。”

    “会。”

    “秦书淮,”她抬头看他:“你是不是来接我回家的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秦书淮,”她看着他,清晨红日交替了明月,一点一点升起。她看着面前青年,褪去了年少时的稚气,却带着少年人的目光。那么多年,他似乎是变了很多,又似乎是一直没变。

    她像当年刚刚嫁给他时那样,抽噎着问:“你是不是,会永远爱我。”

    秦书淮抬手抹了她的眼泪,温和笑开。

    这一次,他不像年少那样羞涩,扭头不语。

    他看着她,认真而坚定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她不再说话,死死抱住了他。

    两人在摘星楼待了一会儿,等天彻底亮后,秦书淮将赵钰抬下楼去。

    两人没有多待,趁着宫乱,同夏侯颜告别后,秦书淮便带着赵钰的“尸体”和秦芃一起归国。

    离开燕都时,秦芃听见有人叫她,她回过头,看见白芷追赶着过来。

    “公主!”秦芃停下车来,坐在马车中,握住了白芷的手,白芷眼里含着眼泪:“公主,以后我来看你!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秦芃微微笑开:“以后当皇后了,端庄些,别乱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乱来的从来是你!”白芷推了她一把,同她又说了两句,秦书淮在后面轻声咳嗽:“走了。”

    如今多事之秋,还是不要逗留太久才好。

    秦芃明白,点头放开了白芷。

    马车再次驶向远方,秦芃梳理着赵钰的头发:“书淮,他会醒吗?”

    “会。”

    “书淮,他不会记得一切了,是吗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书淮,”秦芃抬头看他:“你为什么……愿意给我另一包药。”

    当时秦书淮给她的,有两种药,一种是让赵钰死,一种却只是让赵钰忘记一切,像一个孩子一样,重头再来。

    秦书淮没有抬头,看着书,仿佛只是在说再简单不过的话。

    “因为,我愿意尊重你所有选择。”

    “无论赵钰是不是你亲弟弟,你都是将他当成亲人看大的,你想照顾他,那就照顾他。”

    “不介意吗?”秦芃忍不住笑了:“你当年很介意的啊。”

    秦书淮也笑了,他抬眼,目若暖阳。

    “人满足于现在的爱,就不会索要更多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,”秦书淮瞧着她,虽然是问句,语气却十分坚定:“你大概,是爱我的吧。”

    秦芃微微一愣,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,转过头去,看着窗外车帘起起伏伏,声音温柔而坚定:“爱的。”

    那么多年,那么多事,自然是爱的。

    深情如斯,自当不负。

    马车朝着南齐缓缓远去,车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。

    那马车渐行渐远,逐渐消失在你的视野。

    我告诉你后来的事。

    后来,秦铭留在了巫礼身边,直至二十岁身体才彻底痊愈,他成为一个闲散王爷,云游四海。

    后来,赵钰醒过来后,像一个孩子一样,所有人重新认识,所有事重新学习。秦书淮和秦芃轮流教着他,从识字读书开始,一点一点教他长大。这一次他,他终于看到一个值得爱的温暖世界,他的世界里,终于不是只有秦芃。

    后来,南齐和北燕各划分了北燕八州,卫衍驻守边疆,柳书彦成为朝中丞相。两国和平几十年,直至秦书淮百年归天。

    后来,他们一直在一起。

    故事至此,应是圆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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