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赤谷风云起-《西域第一都护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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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兀赤伸手扳住一匹乌孙马的脖子,另一只手伸到马腹下,大吼一声,直如惊雷落地,生生将那匹神骏的乌孙马举过头顶,脸不红,气不喘。绕场一周后将马放下,鹰视狼步,顾盼自雄。

    观者无不变色。

    乌孙大马体格魁伟,矢矫如龙,每一匹都不下千斤之重。兀赤竟能将之随随便便举起来,这得多大的力气?

    大乐惊惧道:“郑吉,还是算了吧。兀赤是乌孙最具凶名的角抵手,绰号疯狗,力大无穷,生性噬血,只要被他缠上,不死不休。你和他比刀还有机会赢,角抵的话除了死没有第二种可能!”

    郑吉笑道:“我试一试吧,打不过最不济还逃不掉吗?”

    大乐目瞪口呆,这也能试?不是老寿星上吊,活得不耐烦了吗?

    兀赤狠狠擂几下胸膛,仰天咆哮,然后朝郑吉做个抹脖子的动作,桀桀大笑:“汉狗,我会将你的脑袋拧下来,以血下酒!”

    郑吉双眸幽冷:“出言不逊,真的该打!”

    “去死吧!”兀赤受到蔑视,怒不可遏,双脚蹬地,身子像半截铁塔朝郑吉猛撞过去,地上霎时出现两个半尺深的土坑,飞沙走石。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扭住郑吉,要把他狠狠摔出去。

    郑吉不退反进,十指叼住兀赤的手腕,气沉丹田,两脚像生了根似的立在地上。兀赤使出全身的力气都休想让他移动半步。

    众人都瞪大眼睛,一脸不可思议。郑吉身材修长,与兀赤相比堪称单薄,而兀赤有千斤之力,居然扳不动郑吉,这个汉人会妖术?

    乌就屠像见了鬼一样,兀赤有多大的力气他比谁都清楚,可这个汉人好像身体里藏着一座可怕的火山,根本不是兀赤能够撼动的。

    兀赤连扳几次没能摔倒郑吉,大为惊讶,将身子猛地一靠,铁臂死死箍住郑吉,企图像大蟒一样活活绞杀郑吉。

    郑吉深吸一口气,震开兀赤的绞缠,反手扭住兀赤的脖颈,腰腹猛然发力,一个过肩摔将兀赤铁塔似的身体扔了出去。

    “嗵”,兀赤狠狠砸下去,四脚朝天,地面上出现一个人形凹坑,尘封飞扬。

    “哗”,全场傻眼,他们看到了什么?兀赤像麻袋一样被人扔了出去,疯狗变成死狗,是他们眼花还是昨晚醉酒没醒?

    当然,更多的人宁愿相信这是一场噩梦。

    “汉狗,我要杀了你!”兀赤鼻青脸肿,连咳几口血水,显然刚才一摔受伤不轻。他从地上爬起来,扯掉破烂的袍子,双目血红,像疯了一样扑向郑吉。

    郑吉虚晃一晃,闪过兀赤的抱摔,一手穿胸而进扣住兀赤的琵琶骨,一手扯住兀赤的裤带,脚下轻轻一挑,兀赤再次飞起来,一个饿狗扑食脸朝下砸在地上。这次摔得比上次更重,一张脸像开了胭脂铺,万紫千红,面目全非,怎一个惨字了得?

    兀赤再次爬起来,满脸血污,嘶吼着朝郑吉撞过来。

    见兀赤摔得满地找牙,大乐都有些心疼:“啧啧,这家伙真够丧心病狂的,都这样了还呲着牙凶得一塌糊涂,果真是一条疯狗啊。”

    元贵靡笑道:“丧心病狂的不是兀赤,而是郑吉。好歹人家兀赤也是大乌孙叫得响的人物,这倒好,愣是给郑吉摔成一条死狗,你叫人家的老脸往哪儿搁?再说了,打狗还得看主人面,郑吉这么肆无忌惮,打谁的脸呢?”

    兄弟两个一唱一和,乌就屠在马上坐不住,一张脸黑得要滴下墨汁来,咬牙切齿。

    “够了!”见兀赤还要拼命,乌就屠大声喝止,“兀赤,你打不过人家,别给本王子丢人现眼了,赶紧滚回来!”

    兀赤绰号疯狗,但不傻,知道再上去也是白给,除了被那个汉人摔得头破血流,连人家的衣角都休想碰到。再说乌就屠治军极严,令出如山,真敢违抗的话,他的脑袋绝对会搬家。

    兀赤退到一旁,呼哧呼哧直喘粗气,两眼死死盯住郑吉,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。真是奇耻大辱啊,老子自出道以来打遍乌孙无敌手,如今被一个汉人摔得灰头土脸,情何以堪?

    乌就屠面无表情,目光从元贵靡、大乐和郑吉身上扫过,阴声道:“郑吉,今日之事到此为止,希望你好自为之。临别之际,本王子好言相赠,赤谷城水很深,不是谁都可以涉足的。否则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活着回到长安!”

    这是威胁还是警告?郑吉微微一笑,根本不把乌就屠的话放在心上,他匹马单刀走天山,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?“殿下好意,郑某定当铭记于心。在下一介武夫,身在军伍之中,唯奉令行事而已。若有误解之处,尚请殿下宽宥一二!”

    乌就屠冷哼一声,拔转马头如飞而去,几十个携带破甲弩的亲卫紧跟其后,霎时走得干干净净。

    大乐长松一口气:“这个浑蛋终于走了,说心里话,我宁愿看泥靡吹胡子瞪眼,也不愿见乌就屠那张臭脸。论心计阴险,十个泥靡也不是乌就屠的对手。可泥靡那家伙偏偏自以为是,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欠揍嘴脸,看谁不顺拔刀就砍。等着瞧吧,泥靡那个王八蛋早晚有一天非被乌就屠宰了不可!”

    元贵靡斥道:“闭嘴!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,这种话也是你可以乱讲的?被那两个家伙听见,又是一场是非,以前因为口无遮拦被父王抽过两回鞭子,还没记性吗?”

    大乐伸伸舌头做个鬼脸,不敢再说。

    元贵靡忧心忡忡道:“乌就屠虽然没安什么好心,但有一句话是对的。赤谷城暗流汹涌,水深得很。父王在位之日,那些人心有不甘也只能躲在阴暗处,做地洞里的老鼠。只是不知道这种表面平静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,将来倘有不测,乌孙又将走向何处去?”

    郑吉没说话,元贵靡不如泥靡和乌就屠强势,却有一个清醒的头脑,能看到繁华背后的危机和忧患,这是非常不容易的。他知道元贵靡当面说出这种话,心里已不把他当外人。只是他此时还是大汉边军一个微不足道的军曲侯,实在不能给元贵靡提供更好的建议和帮助。

    元贵靡苦笑一下,其实他也没指望郑吉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,问道:“有什么打算?”

    郑吉想了想:“原本打算把嬛罗公主送到贵山城,现在看来不需要了。大宛使团已到赤谷城,公主回程又有乌孙精骑护送,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。我想过几天向公主辞行,与虎蛮一起返回敦煌。”

    元贵靡皱皱眉头:“你是不是担心外面的流言?”

    “古人说过流丸止于瓯臾,流言止于智者,大宛公主冰清如玉,洁若澡雪,岂是几句流言可以诋毁的?在下军令在身不敢久滞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据我所知,汉军有律,失军者当斩。你奉命率二十四汉军精骑护送大宛公主归国,途中遭遇马贼,二十四骑全部战死。你一路死力相护恐怕也难抵失军之罪,不若留在乌孙徐图良策,可好?”

    郑吉摇头道:“殿下厚爱,在下铭感五内。二十四袍泽皆殁,曝尸荒漠,其功不显,其名不彰,在下岂能畏死苟活于西域?今得杀身自效,虽九死亦不悔矣!”

    元贵靡见郑吉心意已决,笑道:“既如此,我也不拦阻你,也许你吉人自有天相,反倒是我杞人忧天罢了。”说到这里,他看向虎蛮,“我身边正好缺个人,你这次归国,就把虎蛮留给我吧。”

    不等郑吉开口,虎蛮面无表情道:“天猚族有训,受人滴水之恩,当以涌泉相报。如今全族独存我一人,族训也不能忘。我的命是郑大哥救的,他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,绝不会离开他留下来。”

    元贵靡大失所望:“郑吉归国吉凶难料。万一他有个好歹,你还是个孩子,到时候怎么办?”

    虎蛮抿紧嘴唇,倔强不语。

    元贵靡气笑道:“这叫什么?好心当作驴肝肺。滚滚滚,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,老子再管你们这种破事儿就算脑袋被驴踢了。”

    郑吉斜了他一眼,不紧不慢道:“你那脑袋早被驴踢过!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”元贵靡指着郑吉,张口结舌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“哈哈……”大乐见元贵靡吃瘪,捧腹大笑,跟抽疯似的。

    6

    又过了两天,解忧公主的次子万年从莎车返回赤谷城。

    万年与元贵靡的性格不同,尚义任侠,豪迈疏狂,好击剑,喜与江湖人士结交,在西域诸国颇有声名。

    乌孙诸王子中,万年嫉恶如仇,武力值亦为第一,与乌就屠的关系最好。

    万年回来,乌就屠没有迎接,他挨了一刀,又闯驿馆杀人,被乌孙王抽了一顿鞭子,心里窝火,干脆连门都不出。

    第三天,万年在自己的府邸设下野鹿宴,邀诸王子痛饮。

    诸王子欣然与会,独独缺了泥靡。

    泥靡心里有鬼,担心万年在酒宴之中对他不利,故而称病不往。

    万年没有说什么,宴后反带了礼物去探望泥靡。

    泥靡闭门不纳。

    万年走后,伽兀骨提醒道:“万年王子和乌就屠关系莫逆,与殿下很少走动,这次回来一反常态,不仅邀殿下宴饮,还破天荒登门拜访。事出反常必有妖,属下以为万年王子必有图谋,殿下小心为上!”

    泥靡不为以然道:“小心什么?一个小崽子学了几手剑术便觉得天下无敌,那是不自量力,你真以为我瞧得上他?他有图谋又怎样?有些事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,真敢做出来,我杀之如屠狗!”

    伽兀骨见泥靡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,叹了口气,不敢再多说什么。

    过了几日,万年又邀泥靡去乌孙山里狩猎。

    这次泥靡没有推辞,觉得一再避而不见反让人觉得他心虚,他有什么可怕的?再说了,乌孙山离乌豹骑的营地不远,一旦有个风吹草动,只要调动三二百乌豹骑堵在山口,那些敢于挑衅他的家伙一个也别想跑,到时候是红烧还是清蒸就看他的心情了。

    伽兀骨不放心,再三劝阻,见泥靡执意要去,只好安排乌豹骑做好接应准备。

    泥靡和万年各带了数十个随从入山,一路相安无事,万年和泥靡有说有笑,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。

    入山后不久,一支十数头的野鹿群出现。不等泥靡发号施令,万年的手下纵马扑上去,驰射如飞。

    见万年拔了头筹,泥靡大怒,一鞭子将那个等他下令的百长抽得满脸开花。

    这下泥靡的手下全醒过神来,一个个像饿狼一般扑上去,连撕带咬杀气腾腾,恨不能把猎物全部抢走。万年那边也心照不宣,攒足了劲儿要和泥靡王子的手下比个高低,一时之间,山谷中人喊马嘶,黄沙滚滚,弦声如雷。

    这样一来,场面大乱。有时一头鹿连中几箭,说不清是两边的人谁射中的,于是泥靡的人去拖猎物,结果万年那边下手更快,早给抢了去。泥靡的人蛮横惯了,当然不干,一拥而上将猎物从对方手中硬夺回来。

    万年那边也不是吃素的,又反冲回来争抢猎物。

    双方你争我抢,互相呛骂,火气越来越大,很快红了眼,也不知道谁先动的刀,惨叫声里血光迸起,有人中刀落马。

    泥靡和万年纵马赶过去。

    泥靡马快,很快将万年抛在后面。正策马飞奔,耳后劲风尖啸。蓦然回头,刚好看见万年嘲弄的脸孔和一张手臂粗细的铜胎大弓,不及躲避,一支劲矢狠狠钉入他的肩头。

    泥靡翻身落马,大声惨嚎。万年抽出长剑,策马直杀过来。

    泥靡毫不怀疑万年会宰了他。

    单打独斗的话,别说中箭在先,纵然不受伤他自认也不是万年的对手。这个时候他最后悔的是没有听伽兀骨的忠告。

    不是手下人拼了性命来救,泥靡的一条膀子就被万年卸下来了。

    泥靡狼狈逃离山谷,万年也不追赶。他不是非要杀了泥靡不可,乌就屠胳膊上挨了一刀,他就拿泥靡一条手臂还债,否则刚才一箭射中的就不是泥靡的肩膀,而是后脑。

    乌豹骑闻风而至,黄沙如潮,杀气冲天。

    乌就屠也带人杀过来,两军对峙。

    泥靡裹好箭伤出阵,眼睛都红了,大骂乌就屠和万年,誓要将他们两人的脑袋剁下来,一个做酒碗,一个做夜壶。

    乌就屠也不甘示弱,大骂泥靡卑鄙无耻派人暗算他。双方剑拔弩张,眼看就要杀得血流成河。

    关键时刻,右大将昆邪率领大批贪狼骑赶到,将事态压下去。

    万年的胆大妄为气坏了大昆弥翁归靡,他派人将万年找来,亲自动手,一顿鞭子几乎把万年活活抽死,兀自不肯罢休。

    乌就屠不惜以死相迫,求父亲放过万年。

    翁归靡又把乌就屠抽了三十多鞭,才算消了气。

    至于泥靡和乌就屠之间那点儿破事,翁归靡没有问,也不想问。身为大昆弥,真相如何他心里比谁都清楚。如今乌孙的形势看起来好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,实际上暗流汹涌危机重重,国内国外不少势力虎视眈眈。一旦矛盾激化,整个国家很可能四分五裂,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。

    泥靡这个跟斗栽得太大了,颜面无存不说,还差点儿没命。他可是连亲妹子都敢抢来做老婆的人,能平白吃这么大的亏?他一边养伤,一边让伽兀骨派出死士刺杀万年,并悬赏千金买万年的脑袋。

    万年身后有一座江湖,要钱有钱,要人有人,哪里会怕了泥靡?不断有携刀带剑之人进入赤谷城,一时之间,风声鹤唳,人人自危。

    翁归靡头疼不已,朝堂争斗牵连到江湖可就乱了套。他和解忧公主商量多日也没有好主意,最后冯嫽想出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,把万年王子送到长安学习礼仪,远离乌孙和泥靡的势力。万年不在赤谷城,泥靡不甘心又能如何?还敢跑到大汉长安去撒野?

    问题很快又来了,万年桀骜不驯,没人管束,说不定半路就会偷偷溜跑。而护送的人少了,真以为泥靡不敢下手?此去长安万里之遥,总不能派一支骑兵押解吧?

    冯嫽脑子转得快,笑道:“护送之人不须多,公主请动一人就行!”

    解忧公主不解道:“请哪个?”

    “公主忘了我大汉军侯郑吉也在赤谷城吗?”

    “郑吉?”解忧公主猛然醒悟,郑吉一刀西来,神挡杀神佛挡诛佛,无论心智还是身手都无人可比,由不得万年不服,由不得泥靡不惧。只是她想到什么又愁眉苦脸道,“郑吉护送大宛公主,军令在身,怎么可能答应这件事呢?”

    “公主没听说郑吉准备离开的消息?”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?”

    “郑吉昨天向嬛罗公主辞行,公主不同意,但她的叔父安国侯答应了。也许这几日郑吉就会离开赤谷城返回敦煌。”

    解忧公主恍然:“郑吉是担心外面的流言对公主不利吧。宁肯自己受辱也不愿委屈了别人,我大汉男儿果真是顶天立地光风霁月之辈啊!这样最好,等和大昆弥商议之后,我亲自找郑吉安排这件事儿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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